推薦序
歲月無驚‧江山共老──讀良露寫節氣有感
◎奚淞 個把月前,接到韓良露電話。她說即將偕夫婿全斌赴歐度假,計劃要到中秋前才返台。季節入於酷暑,伉儷二人卻如候鳥般鴻飛去歐陸享受涼爽、美食、自然兼文藝,真令人羨慕。
電話線彼端,良露說到她整理多年積存箱底的文稿,已出版《台北回味》、《文化小露台》二書,往後還準備推出有關節氣的作品集。「節氣?」我一時摸不著頭腦。
「就是傳統二十四節氣。」良露解釋道:「中國人以農立國,古老黃曆節氣主宰數千年農業文明,也深入到人們生活細節……」
良露侃侃從古老天文曆法轉入傳統文化思維,她說:「我在想──孔夫子怎麼會著《春秋》而非《夏冬》呢?可能就是因為太陽曆中春分與秋分日照均等,合於中庸之道,才成為聖人用以譬喻理想政治的書名罷。再看做為儒家哲學核心的『仁』字,不正是春秋二季均長的兩橫日影與『人』的結合嗎?『天人合一』理想盡在其中。」
大自然歲時節氣與人文哲理互動共生,太有意思了,這便是自稱「非典型知識分子」韓良露靈感飛躍之處,就連我這久住都市之人,也被她引動對節氣的興趣。未久,有鹿文化便寄來良露關於節氣的校稿,讓我先睹為快。
「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一連串久違了的名詞來到眼前,忽然都成了詩情畫意。確實,書中節氣不只說明季候冷暖、生態現象、人們順應歲時的飲食、醫藥、生活習俗,還貫穿多少歷代文人詩詞。試看在「雨水」節氣段落收錄的杜甫〈春夜喜雨〉詩: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詩中春雨已化為蘊藉人情,可以隨順時序而與天地同壽。這必然是以農立國、安土重遷,華夏民族歷經數千年農耕文明孕育出來的人文風貌。
讀良露文稿至「驚蟄」,我憶及多年前奇特經驗。記得那日正是春困懨懨三月天,忽然平地一聲雷,嚇得我跳了起來。緊接著,彷彿有小蟲在衣內流竄叮咬,害得我到處搔癢。此時轉頭、剛好瞥見桌上月曆,清清楚註明當日是「驚蟄」,我覺得好笑……即便是躲在重重水泥建築包裹、玻璃帷幕密封的世界,人只像冬眠小蟲。雷聲驚好夢,也驚覺到面對大自然,現代科技文明所能給予人類的庇護其實是非常脆弱、不可靠的。
相對於近代化學農藥帶來水土破壞和糧食汙染,良露對「驚蟄」節氣的描寫很動人:
驚蟄常常伴隨著這個年度第一次的雷鳴,稱之春雷一聲鳴……春雷響,不只是聲音而已,也會引發空氣中的電子物理化學變化,每一聲雷都會讓天際產生幾萬噸的有機氮肥灑落大地,剛好為準備春耕的大地所用……從天上灑下自然肥,土中的冬蟲也相繼破土爬出,這些蟲兒等於是大地免費的鬆土工,不只讓自然的肥隨之運動而深入土中,也使大地的土質變得更鬆軟。驚蟄是天地為春耕布置的一個舞臺,難怪農諺有云:「過了驚蟄節,春耕不停歇。」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由華夏民族搖籃──黃河流域地區所發展出依節氣而運作的農業,順天應人,可以七千年而未耗竭地力。然而到了二十世紀中期後人類工業生產加速飆進,導致環境汙染、水土破壞、氣候極端化,人類文明嚴重干擾自然環境,農業也就變成可疑慮的了。再想想「民以食為天」,現代都會人,難道就能夠無限制只顧工商利益而踐踏農業嗎?今日文明的危機其實是很明顯的,端看二十一世紀人要如何來應對了。
「傾聽祖先的腳步聲。」這是俞大綱先生愛說的一句話。當年向俞師學詩詞時,年輕的我尚不能十分會意。
現在漸漸明白,文化乃是點滴演進的。先祖在漫長奮鬥求存乃至與大自然協調的生活實驗中,結晶成豐富的智慧。譬如二十四節氣,便就是先祖上觀天文、下看地理,洞燭幽明的智慧累積。聖人由自然遷演而知人情冷暖,孔夫子著《春秋》,立《中庸》;教導仁愛禮節。誠如良露所言,歲時節氣啟導華夏子民天人合一的生命態度。現代人若能靜下心來,便也能從自然、從人文中體驗得到:古聖其實不遠。
多年前,我在朋友收藏的古董中,迷上一只醬菜老甕,忍不住把它搬回家,放置客廳一角,見著總忍不住摩挲幾回。渾厚、粗樸,觸手彷彿猶帶百年前陶匠體溫。特別令我感動的,是老甕散發沉沉幽光的褐釉表面,用白泥塑飾了四個微凸的大字:「江‧山‧共‧老」。
乍讀只覺溫馨,再玩味,便要驚動。
何等的江山?又依據什麼樣的文化傳遞,一份順天應人的情懷得以深入民間、使一介做醬菜的草民也相信歲月安好、生息無盡而得偕江山共老?
把耳朵靠近黝暗甕口,便彷彿可以聽見俞師所說祖先的腳步聲了。
這些日子閱讀良露的二十四節氣文稿,喚起我一份對傳統文化的感觸。
中秋將至,也想對如大雁雙雙由歐陸歸來的良露伉儷說一聲:「多好的季節,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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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光華──為良露新書序
◎劉君祖 我與韓良露認識早在三十多年前,當時青春年少,辭掉了工程師的職務,自己在麗水街開家名為「星宿海」的書坊交友讀書,頗有些憧憧往來的夢想。某夜看店快打烊時良露來逛書店,然後攀談起來,品評時事人物,還帶她上樓參觀我們「夏學會」的讀書會場。良露健談也愛談,陌路相逢的邂逅全無生分之感,凌晨一起豆漿早點,才知她家就在附近。
後來可能還見過幾次面,印象有些模糊了。幾年後書坊結束,我不意闖進出版界歷練,少年子弟江湖老。再逢良露已是多年後她返台出書,邀我參加新書發表會,同時應邀推薦的還有胡茵夢。良露當時已以星象專學及美食出名,故人重逢感受良深,遂又作英式下午茶之約,切磋彼此的專業心得,探討宇宙人生定數與變數間的微妙關係。她指著我的星盤仍是滔滔江水般敘說,而我傾聽之餘鮮有回應,她惱了:「怎麼好像跟牆壁講話?」
再往後就是幾年前她主持的南村落活動,在孔廟裡學周易,徐州路市長官邸論易卦與干支裡的漢字等,於我亦有整理思維教學相長之益。前年深秋,幾位在富邦習易十多年的老學生招待我們夫婦同遊日月潭,名義是慶賀老師六十生辰,歲月悠悠,一則感念一則心驚。當晚在雲品酒店頂樓飽覽湖山秀色,又與良露伉儷巧遇,舊雨新知招呼笑談間,我心想三十多年過去,其實我和良露通共僅數面之緣啊!
這本書談二十四節氣的生活美學,時值浮囂亂世,天災人禍不斷,殺機凜冽令人心驚,細品此書的詩文圖片,遙想古人當下即是、日日是好日的渡世情懷,讀者當有淡定歡喜。中國自古為陰陽合曆,天人陰陽之際的互蘊激盪,變幻多端,其中又有至簡至易之理則存焉。於變易見不易,於不易悟簡易,所煉成的太極時中的高智思維,讓這個民族對天道人事有殊異於其他族類的機敏與豁達。沒有真正末世的觀點,不需宗教的慈悲救贖,華夏文明浩蕩推衍,雖歷千驚萬險而始終不絕。孤陰閉陋生吝,亢陽張狂成悔,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陰陽合德方能剛柔有體。今世之人更需善體斯義,方能超拔於劫波業障之中,而獲心安,真生法喜,不憂不懼,坦蕩前行。
中國曆法又稱夏曆,夏非夏朝,而是華夏之意。《尚書‧堯典》明文記載,堯命羲、和二氏領軍制定曆法,讓民生有所依循,政事順利推展,當時中國已稱華夏,《舜典》中即言「蠻夷猾夏」。許慎的《說文解字》解釋夏為中國之人,是明白根源之論。夏朝曆法只是延續堯舜時的曆法而已,堯舜禪讓天下為公,夏朝起改為家天下的壟斷體制,大同小康截然易軌,孟子時還有「自禹而德衰」的批判,可見公道自在人心,不可不辨。
易經為群經之首,華夏文化之源,用五十根蓍草分合演算的大衍之數的占法,即由模擬曆法而來,《繫辭傳》中有專章清楚說明。宇宙間天地人時的互動變化,息息相關,絲絲入扣。夏曆可精密測定節氣物候的變遷,指導人因時養生順序工作,易占神機妙算未來發展的大小趨勢,億則屢中亦屬當然,實無足怪。
依易修行的終極境界稱為大人,《文言傳》釋云:「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離卦象徵文明的繼往開來,《大象傳》稱:「大人以繼明照於四方。」恆卦演示天長地久的不易之理,《彖傳》稱:「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我與良露交遇多年,高興看到她日新又新,再出新書。《尚書大傳‧虞夏傳》的絕美謳歌:「日月光華,旦復旦兮。」亂世中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願與良露及天下仁人志士互勉之。
劉君祖 謹序於甲午歲運夏曆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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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打二十四個結,記號
◎王浩一 我曾經大量閱讀古人有關節氣的詩詞,那真是龐大的工程,我卻「樂」在其中,看著他們的人生慨喟或是情緒起伏跌宕,在節氣當下,情感抒發有特別的能量引發。詩句中描述大地四季的春風秋月,或是夏熱冬寒,因為是詩人,他們顯得與節氣的輪替有著更敏感的感受,或是感動。而好的作品裡,總在文字之間多了個人生命的「時間體悟」,那是美的,那是生命裡最珍貴的「珍珠」,晶瑩,而且溫潤。
研究二十四節氣與文化的關係,我已經浸淫十多年了。先從一些老廟門板上的彩繪開始,瘦長對開的側門或是邊門,左右共四片,每個門板底色打紅,四季分別畫在四個門板上,一季有六個節氣,每個節氣都有代言的神祇,文官武將,羅剎儒生都有,每尊都神奇地傳達了每個節氣的特質,你可以不認識驚蟄、處暑、芒種等等這些字義,但是看繪圖看神祇的氣質,就可以明白現在是何節氣?下個節氣天候會怎麼?廟旁的老嫗都識得,那是不識字老翁的年曆,古代,這個節氣神明系統真是神奇了……。
學問走得久也走得深,更覺古人對大地與季節關係的智慧,更加折服,也更加明白這個帶有浪漫的二十四節氣,其實是博大精深,並非僅僅賺得詩人們的幾滴清淚而已,它還有幽微地告訴人們天地人三者之間的關係,也告誡「人」在天地之間自處的律動。
看了良露的書稿,訝異她的廣博知識與生活經驗,文字間梳理古人的傳承,生活間體認的纖細紀錄。像是節氣的大辭典,又像是文人的四季頌,可是細細咀嚼之後,書香裡竟然有飯菜香。我不知她這本書寫了多久,但我確信,她每天日子的流動都是在寫著這本書,或者在準備中。
良露是雜學家,我也是雜食性的書寫者,在寫作的這條路徑,我們都非少林派、武當派的傳人,不是那些大門派的基本動作者,如果要戲稱,應該比較像是古墓派的,而且是棄徒!認識良露多年,每次看著她的著作總能會心一笑,也衷心暗暗叫好。黠慧中有關懷,博學中有自己的思想體系,節氣,剛好讓她如魚得水可以暢談。而我,在書本外,也能更剴切地在每個節氣,打上一個結,當是自己生命中有風有雨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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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氣的饗宴
◎劉克襄 在策劃南村落的各種藝文活動裡,良露把食材風俗、文化歷史和自然節氣結合,嘗試將過往老祖宗對待食物的尊敬,逐一給予新的視野和生命。這一樁轉化各種不可能為可能的精緻飲食儀式,不僅讓我大開眼界,也覺得最具挑戰性。很高興自己也曾經參與其中幾回活動,體驗這等饗宴的美好。如今她再把這多年持續的活動轉化為文字,應該會給讀者更多豐厚的啟發吧。
自序
豐美的二十四節氣曆法 我從小是個好閱讀、好雜知的人;父母給的零用錢大多拿去買書,每次買書都是一疊疊地買,什麼種類的書都看,從文學、歷史、哲學到玄學等等。
早年讀雜書,文學、歷史較易理解,書看多了,自然會下筆寫自己的感想,十五歲起寫現代詩、散文;十六歲起寫書評影評雜文,曾經在十七歲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發表過一篇書評,被稱為下筆老練不似少女,就跟讀書讀多了有關,尤其在我們那年代,好讀書自然會讀老書和古書。
在雜草眾多的廣泛閱讀中,也許是天性使然,和一般知識分子的閱讀傾向有所不同之處,在於我會亂讀很多的玄書,像中國的紫微、八字、陰陽、五行等書,從二十歲左右又開始閱讀希臘占星學、靈數學、印度占星學、塔羅學等等,原本這些閱讀都是出於好奇,但在二十四歲時因家中發生經濟變故,讓我從象牙塔的知識熱情走入世間求生存的知識運用,我除了開始閱讀大量有實用價值的理財經世之書外,也因感受命運無常而認真地研讀起東西方的玄數人生之書,尤其是三十初去了倫敦後,更是狂熱地投入西方占星學的學習與研究。
我研究東西方玄學,起初是為了解惑,十多年的苦讀,也讓我能在《論語》云四十而不惑之年,的確略懂了自己人生的脈絡,之後我也寫了五本嚴肅的西方占星學理論書來分享我的知識,但因為我對占星學的態度有如純文學,不肯做任何流俗之事,也無法忍受許多人用星座胡說,使得占星之學在台灣顯得既汙名又愚蠢,我決定表面上自廢武功,不再寫作發表占星書,但同時仍繼續深入默默研究各種古老的東西方玄理。
從千禧年起,我對古老的華夏節氣曆法產生了極大了興趣,也發現這是一套可以整合我過去多元知識的系統之學,從天文到地理、從陰陽到五行、從八字到星座、從詩詞到《論語》、從時令到食物、從氣候到旅行等等,我在二十四節氣知識系統中,發現整套華夏文化和生活的密碼,更可貴的是這不只是古老知識,而是至今仍可活用的天地人之學。
二十四節氣曆法,一直是華夏文明的聚寶盆,其中藴藏了太多的知識寶典,但奇怪的是,雖然每年光台灣出版的上百萬冊黃曆中就有二十四節氣的標記,我卻發現知識界對節氣之學大多知其然卻不知其所然,我常常隨機問身邊知識圈的友朋,問節氣是根據什麼樣的天文曆,幾乎所有人的回答都是陰曆,問為什麼?答案都是節氣是古老的學問,一定和陰曆有關,再問黃曆是用什麼曆法,答案也是一樣,以為古老的中國只用陰曆,而不知華夏的曆法一直是世上獨特的陰陽合曆(這套學問真應該去申請非物質的世界文化遺產)。二十四節氣是地球公轉的陽曆,天干地支是月亮運行的陰曆。
大多數人不知二十四節氣的天文之理,農人也不再學節氣的地象之理,連教唐宋詩詞的中文系老師,也少知古典詩人留下了許多應節氣而寫的詩詞,如不懂節氣之理會少看懂很多意義的。為什麼我們從小到大的教育體系如此忽略博大精深的節氣文明學問呢?我只能想到的解釋是,要學會節氣學說,不能不碰陰陽學、八字學、五行學等等知識,而這些玄學一向是正統學界不想碰之學,廢百家之學獨尊儒學早已深入中國正統知識界,在儒學啓蒙時期和百家學說交流的燦爛年代,孔子恐怕都想不到後人會借他的名義壓制百家之學。
在研究節氣理論時,因我非正統知識分子,無傳統包袱,可以異想天開(或說忽然領悟)某些道理,我就對孔子為何作《春秋》,而不作夏冬,有了孔子作《春秋》是用周代的新興天文科學悟得的春分秋分日夜等長之天文現象,延伸成政事之道,所謂天道不仁,天道是不會公平的,天道運行有其日夜等長也有不等長之道,但仁道卻可取春分秋分的公平之道而一視同仁,孔子真是浪漫無比的思想家啊!
從小學起,我就一直聽儒家的仁,但聽了一輩子都沒搞懂仁到底是什麼,仁不是愛;不是慈,不是善,不是義,到底仁是什麼?在想到仁會不會是孔子從天文哲學演義成人君行仁道(平等)之學後,我買了七八本關於孔子、儒家的書,看看其中究竟有沒有人能簡單扼要地告訴我仁是什麼?什麼是仁道?沒有一本書提到春分秋分,似乎大家都不能想像孔子也會對天文現象有興趣?否則他為何要作《春秋》?什麼又是《春秋》大義呢?
多年來一個人默默地研究二十四節氣之學,這套知識帶給我很多的樂趣,喜歡旅行的我,加上又曾在寒溫帶氣候的英國居住五年多,讓我可以觀察到不同於亞熱帶台灣的二十四節氣的天氣物候現象,因為心中有節氣變化,我常常可以通天人之際,在宇宙之中一點也不會寂寞,總是可以和天地對話,在同樣的節氣中讀唐宋的節氣詩詞,更有一種和千古詩人詞人同在天地一氣的共鳴感。喜愛食物的我,二十四節氣也讓我對節令、時令有了更深刻的體會,也因為研究節氣,我也開始對民俗慶典產生了興趣,節氣不僅關乎農事之學,亦是古代天子行政事的經緯,民間百姓的喜慶喪葬、神明崇拜、生命禮俗、衣食住行等等都和二十四節氣之道互有關聯,民間亦將節氣神格化,有的廟宇還會把二十四節氣的名詞當成門神崇拜。
在過去七年中,我在南村落的講堂中,上了近四年的二十四節氣生活美學課程,也舉辦過近百場和二十四節氣有關的活動(從清明的潤餅文化節,到立冬的薑宴等等),曾經有位撰寫節氣旅行的作者告訴我,他就是因為上我的課而對節氣產生興趣,我也很高興自己拋出去的一些麥籽,讓台灣文化圈在過去幾年有了小小的節氣火花,然而我期待的是更大的華夏節氣文藝復興,於是我整理出過去幾年大多早已寫好但許多不曾發表過的文章,以節氣文化抒發理論思緒,節氣民俗探討節慶節日的關聯、節氣餐桌演義食物的時令滋味、節氣旅行傳達我在世界各地行走所感受的天地之美,其中又以我覺得最能反映節氣美學的京都旅次為主。
《樂活在天地節奏中:過好日的二十四節氣生活美學》,對我是一本極為特別的書,這本書與其說是寫出來的,不如說是活出來的,書中聚集我雜學數十年的知識熱情,也有不少我深信學而不思則罔的獨立思考與領悟,更有我在日常生活中的觀察與實踐,尤其過去七年我從事南村落文化活動,我自己成為最大的受益人,讓我能接地氣般深入台灣的民俗生活,我很感激這套深入華夏文明的二十四節氣曆法,讓我可以生活得如此豐美,我期望能和大眾一起分享豐潤的生活,更期望如此豐厚的華夏文明傳統能夠復興燦爛!
序言
節氣中的華夏文化符碼 中國的黃曆是陰陽合曆,以地球每年繞著太陽公轉的黃道,配合著月亮每月繞著地球轉的盈虧週期,如同一個金包銀的日月曆書,同時顯現了地球和太陽的日照長短關係與地球和月亮的朔望潮汐關係。
現今世界通行的三大曆法,一是從希臘羅馬至今仍為世界主流的太陽曆,像日本人本來也用中國的陰陽合曆,卻因明治時期脫亞入歐,廢除了陰曆而採用陽曆。新的曆法並未影響日人使用二十四節氣,因節氣曆本來就是依太陽曆法制定,但卻大大地扭曲了日本人的傳統節慶,例如原本是陰曆八月十五日的中秋節,改成了陽曆八月十五日成了沒有月圓的中秋,而每年陰曆正月初一改成了陽曆的一月一日,也見不到一年第一個新月了。
伊斯蘭文明,則從穆罕默德時代開始用陰曆計算,由於陰曆與陽曆的時間差異,每年舉辦的陰曆齋戒月都在不同的陽曆月分。
在三大曆法中,只有華夏文明用的是陰陽合曆,這是一套獨特的天地曆書,從夏代以來就成為中國農民與天子奉行的農事與政事的準則,也因此,黃曆又稱夏曆又稱農民曆,華夏子民真應當為之申請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
黃曆中的陽曆,以二十四節氣為中軸,二十四節氣標記了地球繞著太陽公轉的黃道圖中,地球受日照所呈現出的陰陽變化,例如北半球的冬至,指的是北半球日照最短的一天,依中國的陰陽思想來看,冬至最陰(陽光最少),但陰極而返,一過冬至點,陽光就逐日增加,古人才有「冬至一陽生」之說。在周代,冬至代表一年之終與一年之始,周代正月大過年是從冬至開始,因此周代開始的十二地支記月,才會把冬至的當月(現在的陰曆十一月)記為子月,但後來漢朝把正月改回夏朝的立春,因今日我們用的黃曆即漢朝採用的夏曆,也以立春過年,但因子月已被周代的冬至取得,反而現在的陰曆正月不能從子月只能從寅月起算,如今民間還有冬至大過年之說,即對遠古冬至過年的隱藏記憶,而周朝、漢朝選擇冬至或立春為一年之始,也反映兩種文明價值,周朝重視祭祀禮樂,漢朝則追隨夏朝的以農事立國。
古人有食俗冬至吃餛飩(代表天地渾沌日頭短短),夏至吃長麵(代表天地分明日頭長長),由四大節氣至八大節氣再到二十四節氣都有陰陽卦象,亦有五行五色五方五臟五味思想含蘊其間,春季的節氣是屬木的,主東方色青,代表人體中的肝臟主酸味;夏季的節氣屬火,主南方色赤,代表人體中的心臟主苦味;秋季的節氣屬金,主西方色白,代表人體中的肺臟主辛味;冬季的節氣屬水,主北方色黑,代表人體中的腎臟主鹹味。在中國五行思想中,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但四季算下來,夏火生不了秋金反而剋金,因此四季之外就有了另一「長夏」屬土,主中方色黃,代表人體中的脾臟主甘味,中方即中原,是五行中最重要的方位,而中國的黃帝之所以叫黃帝,絕不是因為姓黃,而是代表中原,在閩南和台灣有許多黃姓大族,本家都和五行中的河洛中土有關。
節氣不僅和陰陽、五行相關,也和中國人的虛實思想有關,虛是中國人獨特的宇宙觀,虛當然不是實,但也不等於無,你看不到摸不到卻不等於不存在。在中國的節氣中,代表實相的春天是春分,但代表虛狀的春天卻是立春,中國人有兩個春天,先立春再春分,有兩個夏天,先立夏再夏至,有兩個秋天,先立秋再秋分,有兩個冬天,先立冬再冬至。這點和西方人只有一個春夏秋冬,至多只分季節的早中晚的意象區分不同。何謂虛的春天?最簡單的解釋就如同中國人把嬰兒從受精卵到出生呱呱落地前的受孕階段算成虛歲,表示嬰兒看不到卻不代表不存在(現在的超音波攝影早已看得到嬰兒了),西方人所堅持的嬰兒落地才算的實歲反而虛實不分。
節氣不只是中國人對應天地的季節符號,還包含了中國的陰陽、五行、虛實的核心思想,真是一套既日常又深奧的文化符碼,不了解節氣,怎能深入了解華夏文化?
中國古代將一年分成二十四個節氣,節氣是如何計算出來的呢?不少人以為中國的舊曆法,都和陰曆有關,於是以為節氣是依據陰曆計算,其實中國的曆法是世界上獨特的陰陽合曆,既計算了太陽的週期,也計算到了月亮的運行,不像西方曆法只根據太陽週期,而回教曆法只依照月亮運行。
節氣是以陽曆計算,地球圍繞著太陽公轉的途徑的三百六十天五時四十八分四十六秒為「黃道」,黃道就像一個鐘面一樣,二十四節氣即代表了鐘面上的二十四個刻度,每個節氣持續約十五天,二十四節氣是三百六十天五時四十八分四十六秒,立春時太陽黃道為三百一十五度刻。
二十四節氣源自中國古人從天人合一的基礎所觀察到的四時現象,古人最早察覺到的是夏至和冬至的現象,夏至是太陽直射在北半球北緯二十三‧五度之處,古人發現到這一天中午的日影最短,太陽也最早升起,最晚隱沒。同理,當冬至時太陽直射在南緯二十三‧五度時,北半球中午的日影最長,一天中的日照時間也最少。
中國周代曾把冬至當一年的開始,一年從陽光最少的時候開始慢慢變化,從無到有,從冬至到陽光最滿溢的夏至時候結束了一年,這個觀念表面上看來是從少到多,但卻又反映了中國陰陽哲學中更深一層涵義,冬至表面上是陽光最少的時候,卻是陰氣極旺,陽氣反轉之際,冬至代表八卦黃鐘一陽初生,因此也是一年的開始,雖然從漢代起,中國的年不再以冬至為始,但冬至大過年這樣的觀念卻一直流傳了下來。
中國一直到漢代才有二十四節氣的觀念,之前歷經過八節的概念,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節分與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的節中;之後才有觀察天氣變化的小暑、大暑、處暑、小寒、大寒的節氣,與觀察氣候景象的雨水、穀雨、白露、寒露、小雪、大雪的節氣,以及觀察物候現象的驚蟄、清明、小滿、芒種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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